Sunday, August 30, 2009

沙漠之花 - 3

沙漠之 Waris Dirie / Cathleen Miller 著 讀者文摘 譯




寄人籬下


  摩加迪沙瀕臨印度洋,當年很美。我一邊走,一邊引頸觀看那些有棕櫚和五彩繽紛花朵圍繞的漂亮白色房子。大部分房子是義大利人建造的﹔當時摩加迪沙是義大利索馬利蘭的首都,洋溢著地中海城市的氣氛。 

  我離家出走數週後才終於到達那裹。一路上我的表姊妹收留我過夜,把阿曼的消息告訴我,給我錢完成旅程。抵達摩加迪沙之後,我按地址來到我姊姊所住的地區,在 
菜市場上問人是否認識阿曼。 

  「我覺得你很面熟,」那個婦女喊道。她叫兒子帶我去阿曼家。我們走了幾條小街來到一幢小屋,我走進去,看見姊姊在睡覺,便把她叫醒。 

  「你來這裡做什麼?」她半睡半醒地問,同時望著我,彷彿我是夢中人。我坐下來,說了我的事,她深表同情。
  姊姊已經結婚,丈夫是個工作勤奮的好人,夫婦倆快要有第一個孩子了。她家很小,只有兩個房間,但仍勉強同意收留我,說我想待多久都可以。我替姊姊打掃房子,洗衣服,去菜市場買東西。她漂亮的女兒出生之後,我也幫忙照料娃娃。但不久我就看出姊姊的個性顯然和我大相逕庭。她愛指揮別人,而且仍然把我當作五年前她離家時的那個小妹妹。
我在摩加迪沙還有別的親戚,於是我去投靠姨媽莎露,姨媽家裡幫忙做家務。我常常擔心母親,怕她會因為沒人幫忙幹活而過勞。後來,我覺得應該給她寄點錢聊表心意,便出去找工作,在某建築工地說服了工頭雇用我。 

  第二天早晨,我開始做建築工人。辛苦極了。我整天搬運一袋袋沉重的沙泥,雙手都起了大水泡。人人都以為我會辭職,但我撐了一個月,一共儲到了六十美元。我請一個熟人把這六十美元帶給母親,但母親始終連一分錢都沒收到。 

  我回到姨媽家再過打掃房子的生活。一天,索馬利亞駐倫敦大使穆罕默德‧查馬‧法拉來訪。他是我另一姨媽馬魯伊的丈夫。 

  當時我在隔壁房間拂拭灰塵,無意中聽到法拉姨丈說要去倫敦做四年大使 ,想在出國之前找到一個女傭。我的機會來了。 
我叫姨媽出來,對她說﹕「請你去問問他,可不可以請我做女傭。」 
她回到房間裡,輕聲對妹夫說:「你何不就帶她去?她真是個很好的清潔工。」 
姨媽叫我進房。我立刻跳了進去,對姨媽說:「幫我跟他多說好話。」 
「華莉絲,噓!」然後她對法拉姨丈說﹕「她年輕力壯,做女傭正適合。」 
姨丈一動不動地坐看,用不屑的眼光看著我,過了一會兒才說﹕「好吧。明天下午在這裡等我。我帶你去倫敦。」 

倫敦!我不知道倫敦在哪裹,只知道它離摩加迪沙很遠,而且我很想去。我無比興奮。 

第二天,法拉姨丈來接我,遞給我一本護照。我擁抱莎露姨媽,向她揮手告別。 

獨留倫敦

飛機慢慢把車駛出機場,進入倫敦早晨的車流。我驚覺自己對眼前這個地方完全陌生,周圍全是憔悴的白臉,孤獨感油然而生,悲從中來。我們駛過一個高尚住宅區,看見積雪使人行道變成了白色。車子在姨丈家門前停住時,我驚訝得愣住了。姨丈的寓所是一幢四層樓的大宅。我們從正門進屋。馬魯伊姨媽在門廳迎接我。「進來吧,」她冷淡地說,「把門關上。」 

我本來想衝上前去擁抱她,但是一看見她交疊雙手站立的姿勢,立刻不敢造次。 
「我先帶你到處去看看,再告訢你要做什麼工作。」 
「哦,」我低聲回應。經過長途飛行,我感到渾身乏力。
「姨媽,我很累,想躺下。能不能讓我先睡一覺?」 

馬魯伊姨媽帶我到她的房間。那臥床有四根帷柱,比我們家的小屋還要大。我爬上床去,有生以來從未摸過那麼柔軟美妙的東西。我一下子就睡著,彷彿掉進了又長又黑的隧道。第二天早晨我在屋裡閒逛時,姨媽來找我。「好,你起床了。我們到廚房去,我來告訴你要做什麼。」廚房裡藍色的瓷磚和奶白色的碗櫥、碟櫥閃閃發亮,中間是一台六個爐頭的灶。姨媽把一個個抽屜拉開又砰然關上,喊道﹕「這是碗碟、餐具、餐巾。」我不知道她在 說什麼。 

「你每天早晨六點半鐘就要給你姨丈端上早餐﹕草藥茶和兩個水煮荷包蛋。我七點鐘在房間裡喝咖啡。然後你要給孩子做薄煎餅﹔他們八點吃。早餐後---」 
「姨媽,我不會做這些東西,誰來教我?什麼叫薄煎餅?」 
她用吃驚的眼神盯看我,慢慢呼了一口氣,對我說﹕「我先給你示範一次。你要仔細看,仔細聽,用心學。」我點點頭。一星期後我熟習了,其後四年天天如法炮製。早餐後我清理廚房,收拾姨媽的房間和浴室。然後給每一個房間撢塵、刷洗地板再擦亮,從一樓到四縷全部打掃乾淨。我不停幹活,每天都到半夜才睡覺,而且從未休過一天假。 

一九八三年夏天,法拉姨丈的妹妹去世,她的幼小女兒索菲搬來和我們同住。姨丈送索菲進「英格蘭萬靈堂小學」讀書,我早上的任務自此包括了送索菲上學。那時我大約十六歲。一天早晨我們去學校的時候,我看見有個陌生男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我。他是白人,四十歲左右,梳著馬尾髮型,他女兒也是在這學校讀書的。我送索菲進校門之後,那男子朝我走過來,說了一些話,我不懂英語,不知道他說什麼,更因心裡害怕,匆匆跑回家去了。 

此後,每次在學校看見他,他只是禮貌地笑一笑,便繼續忙他自己的事。有一天,他走過來遞給我一張名片。我把名片塞進口袋,他轉身離去了。回到家,我把名片拿給馬魯伊姨媽的一個女兒看。「上面說什麼?」 

「說他是攝影師。」 
我把名片藏在自己房間裹,彷彿聽見有個微弱聲音叫我把名片留著。 

姨丈任期即將結束,他決定到時全家人都回國去。我不想回索馬利亞,希望名成利就才回家。我的願望是賺到足夠的錢給母親買一幢房子,而且認為留在英國就可以實現這個願望。我不知道如何達成心願,但我有信心。 

姨丈說了動身日期,要大家檢查一下護照。我做了手腳﹕把護照放在塑膠袋內封好,埋在花園裡,然後撒謊說護照丟了。我的計劃很簡單﹕既然沒有護照,當然就不能回去。姨丈察覺其中有詐,但我說:「就讓我留下吧,不會有問題的。」 

他們果然讓我留下來。我站在人行道上向眾人揮手告別,目送汽車駛出了視野。前路茫茫,我心裡很害怕,但知道必須克服。我撿起我的小行李袋掛在肩上,去花園挖出護照,微笑看沿街前行。 

嬌艷動人 

當天我走進一家商店,看見有個身材高挑的非洲裔美女在挑選毛線衣。她非常友善,我和她用索馬利亞語交談起來,知道她名叫賀胡。「你住在哪襄,華莉絲?做什麼工作?」 
「哦,也許你不會相信,我現在沒地方住,因為我家裡的人今天回索馬利亞去了。 
我姨丈本來是大使,但任期滿了。如今我不知道去哪裡是好。」 
她揮手止住我,彷彿那樣揮一揮手就能把我所有的煩惱掃走。「我在基督教青年會有個房間。你可以來過夜。」 

賀胡和我成了密友,幾天後,我在街對面的基督教女青年會租了個房間,著手找工作。 
「你何不就去那裡? 」賀胡指著麥當勞快餐店說。 
「不行。我不會說英語,也看不懂,而且沒有工作許可證。」 

但她有門路。於是我開始在麥當勞快餐店的廚房裡工作,負責洗碗,抹櫃台,刷洗烤架,拖地板,晚上下班回家時總是渾身油膩味。但是我沒抱怨,因為至少可以養活自已了。 

我上免費語言學校去學英語。這是多年來我第一次並非從早到晚只是工作。 
有時賀胡帶我去夜總會,那裡的人似乎都認識她。我撇開非洲女人的傳統觀念,主動跟陌生人聊天。我明白自己必須學會各種在這個新世界求生存的技巧。 

一天下午,我取出夾在護照襄的攝影師名片,走到賀胡的房間,向她解釋了卡片的來歷,然後說﹕「我真不知道他用意何在。」 
「嗯,你何不打電話問問他?」 
「你和他談吧。我的英語還不靈光。」 
賀胡和他談了。第二天,我去參觀邁克‧戈斯的攝影室。我不知道自已指望什麼,但是一推開攝影室的門,當下就跌進了另一個世界。大廳裡到處掛著大幅的美女海報。 
「啊!」我喊了一聲,感到眼花撩亂。我只知道﹕「不枉此行,機會來了。」邁克出來了,對我解釋說,他第一眼看見我就想給我拍照。我愣望著他,嘴巴張得老大。 
「是真的嗎?拍這樣的照片?」我舉起手朝海報揮了揮。 
「是真的,」他說,同時點頭強調,「你的側面美極了。」 

兩天後,我再來到攝影室。女化妝師讓我坐下,用棉花、小刷子、海綿、乳霜、胭脂、口紅、香粉等替我化妝,又用手指戳我,拉扯我的皮膚。 

「好了,」化妝師後退一步,滿意地看看我,「照鏡子看看。」

我望看鏡子。我的臉變了,變得細膩柔滑,光彩照人,漂亮極了。「哇!真美!」化妝師帶我到攝影間去。邁克讓我坐在凳子上。我周圍全是以前從未見過的東西﹕照相機、燈、電池、像蛇一樣掛看的電線。 一開始了,華莉絲,邁克說,「把嘴唇閉攏,望向前面,下巴梢微抬高。就這樣 ---漂亮!」 
我聽到「喀嚓」一聲,接著是響亮的一聲「砰」,嚇了我一跳。閃光燈一閃即逝,但很奇怪,那閃光竟讓我覺得我已經脫胎換骨,從此變成另一個人了。 

邁克從照相機裡拿出一張紙,打手勢叫我走過去。他掀掉紙的面層。我看看那紙,只見一張女人臉漸漸顯現。他把那張拍立得照片遞給我,我一看,照片上是個嬌艷動人的美女,髦不遜色於大廳裹海報上的那些女郎。我巳今非昔比,再也不是女傭華莉絲,而是模特兒華莉絲了。

待续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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